陌莎轻染

雨点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上，窗外是五颜六色的雨伞，窗里是温暖的咖啡香气。罗书之手里握着已经不知道续了多少次的咖啡纸杯，正在考虑要不要再去续一次。

在这样的雨天，罗书之很喜欢呆在快餐店里，找一个面对落地橱窗的吧台座，一发呆就是一整天。当然，能像今天一样把整个下午的时间都打发在这个座位上的机会确实不多。

罗书之是市里一家医院的外科医师，入职几年，脱离了新人但也算不上老手。但由于罗书之对工作的认真态度以及在医学方面的钻研精神，让科里的专家们很是看好——虽然他本人并没有察觉。不过，这个握着已经发软的纸杯、头上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身上还穿着一看就是从旅游景点买回来的T恤的青年，似乎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会站在手术台旁有条不紊的外科大夫。

终于，罗书之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从座位上站起来，拿着那个发软的纸杯向柜台走去——看起来是决定续杯了。然而一声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步伐。看了一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罗书之懒洋洋地按下接听。

“喂。”

“喂？书之你在哪儿呢？”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十分有活力，与罗书之正好相反。这个声音的主人是罗书之的大学同学兼同事，郝童。两人从大学到现在已经是快十年的交情了，虽然两人性格几乎是完全相反，不过面对工作的认真态度倒是出奇地一致，这让罗书之对郝童也没有什么怨言。

“老地方。”

“OK，知道了，我正要去你家，顺路接上你吧。十分钟后门口见。”

罗书之没有再回话，对方自然也知道罗书之不会再说话，并没有给他答复的时间就挂掉了电话。罗书之怔怔的在柜台的几步远处站了几秒，转身将纸杯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十分钟，不够再喝一杯了。

 

“所以我说，书之你好歹也吃点儿营养的东西啊……虽然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亏你能撑得住啊。”

“我觉得那个便当的营养比例符合人类的正常需求了。”

“你妈妈前几天还给我来电话，说是让我好好监督你吃饭。这不，我就上门来给你做饭了。”

郝童将手里的塑料袋提了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刚从超市买回来的蔬菜水果。而罗书之此刻提着的塑料袋里，装了几块排骨和一条鱼。看起来会是一顿大餐了。

两人从电梯上下来，郝童十分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罗书之家的门。罗书之的老家在别的城市，虽然离这个城市也就几个小时的车程，不过家里人也没有跟随他一起迁过来。两居室的房子只住着罗书之一个人，显得有些宽敞。不过客厅的凌乱程度与除客厅之外每个房间都像没住过人一样整洁，倒也确实说明了罗书之的行动范围。

郝童看了看茶几上堆着的泡面桶和7-11的便当盒，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为什么你妈妈总给我打电话的理由啊，书之。

“……好了，你把肉和鱼放到厨房去，剩下的就交给我吧。不过需要你自己收拾出来一个可以让我放下这顿大餐的桌子，我可不想对着方便食品的残骸吃饭啊。”

罗书之懒散地应了一句之后，也就慢腾腾地开始照着郝童说的收拾起了餐桌。今天是这个月第一次休假，餐桌和茶几上的一次性饭盒量足以证明之前的罗书之有多么忙碌。而碰巧，今天郝童也休假，于是就有了今天的这顿晚餐。

罗书之对于郝童照顾自己的事没有厌烦，也没有过多的感激。郝童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说他细心也好、多管闲事也好，这么多年也就这样过来了。用郝童的话说就是见不得罗书之这样一位兢兢业业的医生有着跟无业游民一样的私生活。罗书之有时候会觉得，郝童跟自己的母亲关系那么好，大概也跟他的性格有关系吧。

要收拾好那么多方便食品很简单，只要拿一个大垃圾袋全都扔进去就好，然后再把大垃圾袋扔到楼下的垃圾箱里去就大功告成。就在郝童还在切菜的阶段的时候，罗书之就已经收拾好了桌子，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演的甄嬛传发呆。

“书之啊，你今天没去上班，那个孩子肯定会很寂寞的吧？”

“嗯？你说谁？”

罗书之在脑中过滤了一遍自己负责的患者，似乎没有一个是可以算作“孩子”的人。

“就是那个，经常跑来找你的那个孩子，长得像个女孩子似的。”

郝童一边刮着鱼鳞，一边说着。说话间还看了一眼旁边炉子上炖着的排骨。

“……啊，你说法兰啊。”罗书之举起一看就是旅游景点买回来的马克杯喝了口水，“这几天他没怎么来了。”

 

法兰不是罗书之的患者。他确实在罗书之就职的医院住过院，不过并不是在罗书之所在的外科病房。那天是罗书之值夜班，照例在傍晚进行查房的时候，遇到了在走廊闲逛的法兰。

“小朋友，我要查房了，快回到自己的病房去吧。你住哪个病房？我先把你送回去。”

罗书之喜欢孩子，因为家里有个关系很近的表妹，所以也很擅长与年龄差个十来岁的孩子相处——面前这个孩子的个头看起来确实与表妹差不多。

“罗……书之。”法兰稍微踮起脚尖看了一眼罗书之胸口的名牌，小声读了出来，“罗医生，我不是这个科的，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查房吗？”

罗书之感觉有些诧异，在这里出现别的科的患者倒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倒是第一次有穿着病号服的患者提出要一起查房。当然，妨碍工作的事情罗书之是不会去做的。

“唔，不可以哦。快回到自己的科去，你那边也要开始查房了吧？”

说罢，罗书之拍了拍这个孩子的头，径直走进了他身后的病房。

这本来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却只是一个开始。第二天，罗书之下班要离开的时候，又在走廊里看到了法兰。不过今天，他东张西望的，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小朋友，你在找什么？”

“哇，罗医生！”听到罗书之的声音，法兰笑着转过头来，“我在找你呢。”

“嗯？找我有什么事？”

“我喜欢罗医生！所以来找你！”

“………………嗯？”

罗书之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被这样大小的孩子说喜欢也不是第一次两次，但也没有次数多到可以立刻反应。况且，这个孩子不是第二次见自己吗？

看见罗书之迷茫的样子，法兰笑了笑，然后冲罗书之招了招手，示意他弯下腰来。罗书之照做之后，法兰轻轻地附在他耳边：“我、喜、欢、你。”

罗书之想到自家的表妹，便也笑了笑，摸了摸法兰的头。

“谢谢。不过医生今天要下班了，下次再来陪你玩好不好？”

“嗯！”

法兰笑着点了点头，苍白到有些病态的脸色衬托得他的脸庞更加清秀，如果他不开口的话大概会被当做是女孩子吧。

之后罗书之上班的日子里经常会遇到法兰跑来找他。一来二去的也知道了他叫法兰，住在同楼层的儿科。虽然个头看起来跟自家表妹差不多，但其实再过几个月就要满十八岁了。罗书之并不讨厌多出来了这么一个弟弟，虽然他会经常跑过来，但罗书之有工作的时候他会十分安静地离开。有一次他来的时候正好碰上罗书之要上手术，匆匆忙忙打了个招呼就进了手术室。之后也没有见到他不高兴，反而是两眼发光一样地问罗书之手术的情况。

法兰似乎很喜欢罗书之跟他讲一些医学的东西，有些时候碰见罗书之正在看医学书籍，他也就默默地呆在一边，等罗书之什么时候准备休息了，他才凑上前来问问书里都说了什么。

“我啊，最喜欢罗罗讲着这些东西的样子了，当然罗罗去上手术的时候我也很喜欢！”

法兰坐在罗书之的腿上，嘴里吃着罗书之给的棒棒糖——这是罗书之用来给科里的小孩子的，如今倒也几乎都进了法兰的肚子。

偶尔郝童来找罗书之的时候会遇到法兰在的情况，法兰倒也不会尴尬，对郝童也是一副亲近的样子。郝童一开始虽然也有些诧异，但后来也就习惯了，也把法兰当做弟弟一般对待。

 

“他后来不是出院了嘛，我那时候就觉得你的办公室那里冷清了许多呢。”

说话间，菜已经做好了大半，郝童已经开始收拾厨具与台面了。只见他轻车熟路地将用不到的菜刀、砧板、平底锅等等塞入柜子，外面只剩下了一个微波炉和正在炖着排骨的锅。郝童远比罗书之清楚厨房里的各种东西都放在什么位置上，而且他也清楚罗书之平时用得到的也就只有电冰箱和微波炉。

“嗯，不过后来门诊也有遇到他几次……虽然不是来看病的。”

“他还真是粘你啊。”郝童爽朗地笑了笑，看了一眼手表计算了一下起锅的时间，大概还有几分钟就可以开饭了。“不过我还真没看出来你会对他那么好。”

“嗯，他就像我的弟弟一样，跟家里的表妹有些像。”

“是吗？我倒是觉得你表妹都没有他跟你那么亲呢。”郝童追忆了一下大学期间和去罗书之家里留宿时遇见的表妹，“不过，法兰是你的弟弟的话，我是你的什么啊？”

“老妈。”罗书之想都没想就回答了他。

“我就知道。”郝童也没有生气，笑了笑将锅里的汤盛到了一个大碗里。“书之，可以开饭啦！”

听到这话，罗书之关上了电视，懒洋洋地坐在了桌前。桌上的菜肴虽然看相不如餐馆里的好，但根据这么多年的经验，吃起来肯定不输某些大厨之手。

法兰啊……罗书之想了想，上次好像他给了我手机号来着吧。夹起一口菜放入嘴中，嗯，果然是老妈的味道。算了，反正过几天他也会再来吧。罗书之打消了之前的念头，专心致志地吃起了面前的大餐。

“我说书之啊，你至少也拍一张照片发给你妈说说我的苦劳啊？”

“你发就行了。”

TBC